各位聽眾大家好,歡迎收聽《國家應急廣播——應急檔案》,我是百寧。作為5·12汶川地震重災區(qū)之一的雅安蘆山,五年之后再遭重創(chuàng),成為4.20強烈地震中唯一的極重災區(qū)。陳果投身重建一線,記錄了蘆山重建的第一戰(zhàn)役、第一現(xiàn)場。在之后,地震出版社出版了陳果的災區(qū)重建日記,每一個故事都是現(xiàn)場的耳聞目睹,每一篇日記都是情感的真是流露。今天,我和您回顧災區(qū)重建日記:從傷口長出翅膀,蘆山地震災區(qū)重建一線實錄。
2014年1月9日 星期四 晴
在地震后,為大家忙強忙后的李小剛從來沒算過細賬,今天給這個送點雞蛋,明天給那個送點雞蛋。忙村里的重建的事,忙給大家弄飯的事,而李小剛有一些看來不足為外人道的“小事”,卻有一個鮮為人知的背景。
李小剛開養(yǎng)雞場,至今不過4年。
本來是公司+農(nóng)戶的模式,按照合約,每個雞蛋回收價不低于2元。由于當時市場并沒有打開,李小剛找到公司賣蛋時,人家硬是從雞蛋里挑出了骨頭,他送去的1820只蛋,“合格”的只有20多只。
李家差不多要砸鍋賣鐵了,就連縣城僅有的一套房子,也用作了抵押貸款。
前前后后,李小剛往養(yǎng)雞場投入了90多萬元。2012年,養(yǎng)雞場第一次扭虧為盈。
一家人的愿景是用三至五年時間回收成本還清貸款。想來不是太大的問題。前提是,沒有遇到這場地震。
考如今前提不在了,李小剛操心的事也變了。還賬的事,沒時間想也相。重建卻拖不得慢不得,孰輕孰重,顯而易見
聽得出來,對于大房子組的重建進度,李小剛頗為自得:過境的351國道和銅頭引水工程進展順利,組里209戶的維修加固全部完成,75戶重建戶中,只有2戶尚未動工,其中1戶進僑愛新村2期工程,已經(jīng)報了名交了錢,另一戶在越南打工,春節(jié)一回家,馬上就能開工。
組里的大賬算得一清二楚,家里的小賬卻是一塌糊涂,李小剛離當年所說的“最高境界”,到底是越來越近,還是越走越遠?
從李小剛臉上,我已經(jīng)找到答案。
2014年1月13日 星期一 晴
胡月祥叫我吃早飯的時候,還差5分鐘,就是12點了。
“玩笑開大了,”我說,“你這龍門陣也太玄了點。”
“真是早飯,”胡月祥正色道,“眼下這么忙,哪有工夫開玩笑。”
也是,我和胡剛剛認識,即使有閑工夫,也沒有開玩笑的人情基礎。正好走熱了,索性停下來,坐在一堆磚上,看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。
胡月祥招呼我吃飯,當然是出于禮節(jié)。蘆山人的熱情好客以前我就有所耳聞,這次來蘆山感受尤其深刻。再是災區(qū),再講節(jié)約,蘆山人就算“忍嘴待客”,也是不會拿方便面正經(jīng)八百待客的。這點自信,我有。
這正是我對胡感興趣的地方。12點,吃早飯,方便面,哪跟哪啊。
沒想到是真的。胡月祥說,肚子事小,房子事大,別看咱是莊稼人,抓大放小的道理還是懂得起。
在整個蘆山地震災區(qū),胡月祥家重建工地都是一個特例。
這是一個人的工地。臨時借住的地方,仍是一個人。里里外外,胡月祥都是道道地地的“一把手”。
本來,胡家人丁興旺。他和老婆有兩個兒子,大的已經(jīng)成家立業(yè),小的從部隊退伍后,也已能自食其力。
可惜他們都不在身邊。大兒子家安在山,老婆和小兒子則去了成都的兩個工地。家里建房的磚,要靠他們搬磚砌磚來掙。
蛇年冬月初八,胡月祥一鋤頭挖下去,重建工地就算“剪彩”了個多月時間,在別的工地,房子得有一層高了。胡家呢,剛剛到了“正負零”——黃瓜起蒂的地方。
這還是左鄰右舍抽空幫忙的結(jié)果。胡月祥記得清楚,現(xiàn)澆地基那天,遠親近鄰來了十多個。
不過多數(shù)時候,陪同胡月祥的只有他長長短短的影子。支模、制鋼筋、回填地基,都得他一手一腳完成。
休息、吃飯的時間于是被擠了又擠。早飯尚可忽略,方便面當了午餐又有什么不可以!
好在有了盼頭。胡月祥說,再過幾天老婆娃兒就回來了,肚子可以吃得更飽,房子可以長得更快。
提起老婆,胡月祥喜難自禁,靠近嘴角的臉盤也因此被擠出層層褶皺,其間藏著秘而不宣的曖昧。
胡月祥埋頭將湯汁喝得“嗌嗌”響的時候,我起身和他告別。他要出工了,我也有了新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胡月祥家旁邊,一棟二層小樓已經(jīng)像模像樣立了起來,窗玻璃還沒有安,紅白相間的窗簾顯得很是打眼。
何止窗戶,就連大門也靠一張門簾。
房主人姓胡名文。溝上溝下二三百戶人重建新家,開工最早入住最早的都是他家。
建筑工地上的十八般武藝,胡文樣樣精通。憑著本事也憑著熱情,黎明村胡溝組農(nóng)房重建技術指導員一職,他干得專業(yè)又敬業(yè)。
這就是搬進新家一個多月后,從大門到窗戶至今“裸奔”的原因了。胡溝多數(shù)人家自已動手建房,東家不喊西家喊,胡文忙得屁股不沾板凳。
這可苦了老婆王鳳蘭,一個人帶著三個丫頭,一分鐘恨不得碎成兩分鐘用。
王鳳蘭并不覺得這有多苦。最苦的都過來了,她說。
她耿耿于懷的苦日子是,地震后,房子將傾未傾,一家人居無定所。后來,家中主樓被排危拆除了,剩下一間10多平方的偏房,5口人擠在里面,住得風吹雨淋,過得提心吊膽。
新家主體剛剛完工,一家人就搬了進去。房子沒有干透,怕孩子們落下風濕,王風蘭買來鋼炭,盡量將屋子里的水分烘干。享受這個待遇的房間卻不多,鋼炭貴,得省著用。更多的房屋,除濕的任務交給時間。
胡文最缺的仍是時間。安裝門窗于他不難,而一個多月過去了,卻一直顧不過來。
王鳳蘭希望過年時新房的門窗能裝上。“實在不行,大門總得安上吧,都說開門大吉,門都沒安,開什么門呢?”
豬殺了,香腸灌了,王家過年,缺的只是門窗。
2014年1月14日 星期二 陰轉(zhuǎn)小雨
再訪胡溝已經(jīng)是一件無需考慮的事情。昨天離開時,我就這么想。走這一趟,全是沖著幾個孩子。
最小的一個叫張藝朋,再過十多天,馬年正月初一,小家伙才滿三歲。對他感興趣之前,在胡溝組密密麻麻的重建戶中,一個背著小孩搬磚的中年婦女引起了我的注意。胡溝組家家都在建房,處處人頭攢動,一個人在這樣的場景下,就像一群螻蟻中的一只,著實很難讓人產(chǎn)生特別的關注。可背著孫子的王建蘭還是輕而易舉吸引了我的視線,因為背上的張藝朋,她成了一群黑蟻中與眾不同的一只。
王家工地離公路有一段距離,加上還有別的事,對于他們的探訪,延遲到今天。
乍入眼簾的一幕讓人簡直難以置信,一個流著鼻涕的小不點正往一個塑料桶改制的小背簍里搬磚,大概是為了起身背運時方便,背簍放在一張板凳上,比小家伙高出一個腦袋。這自然加大了把磚放進去的難度,只見小家伙從地上抱起一塊磚來,屁顛屁顛往背簍處跑,然后,腳尖著地,雙手高舉,引頸酰牙,躍身投籃般往背簍里放。瞧他憋得臉紅氣急的樣子,真正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。
擔心磚頭題著孩子,我慌忙沖上去,想要助他一臂之力。在不遠處鏟沙子的王建蘭這時說話了:“不管他,他天天都是這么玩的。”
雖說是玩,在我看來,玩得仍然有些心跳。
王建蘭倒是一臉不在乎。地震后,她、老公、兒子和兒媳,成了新家的四根柱頭。孫子尚小,平時的開心果成了工地上的淘氣包。孩子每天會睡上一陣午覺,老公和兒子、兒媳手上的活重,王建蘭的背成了長著腳能走路的床。
小東西是個睡如處子、醒如脫兔的主,一旦下了“床”,“費”神得讓人受不了。正當王建蘭被小家伙纏得無法脫身的時候,轉(zhuǎn)機出現(xiàn)了。
張藝朋說:奶奶,你們背磚,我也要背,我是勤勞的小蜜蜂。
王建蘭說:那是大人才能做的事,乖孫還小,聽話。
張藝朋又說話了,我就要一個小背簍嘛,修個房子,讓“熊大”“熊二”一起住。
小東西明顯是《熊出沒》看多了。王建蘭哭笑不得,正想說不,娃娃哭了。
纏不過他,爸爸就地取材,在一個廢棄的塑料小桶上打了四個眼,系上兩根繩子,一個簡易的背簍就做成了。
幾乎每天,小家伙都要當上幾次搬運工。看到他樂在其中,而且還可以騰出手來干活,王建蘭也不多說了,只是在做著手上活計的時候,多長了一個心眼,把孫子看好盯牢。
小娃娃嘛,就是過家家。王建蘭對我說。
我贊成也不贊成。對于張藝朋也許如此,而災區(qū)的更多大孩子,他們在工地上的角色,絕對不只是貪玩的熊大和熊二。
我的觀點很容易找到佐證。昨天,在思延鄉(xiāng)清江村,當看到一個6歲孩童大汗淋漓搬運磚塊時,我用手機拍下了他的照片。
我引為“論據(jù)”的卻是另一個例子。
同屬胡溝組的王李軍今年11歲,寒假以來,他一直待在自家建房的工地上。白天同外公和母親一起干活,晚上做作業(yè)一直到十二點。
更多關于王李軍家的故事,我一時說不出來,昨天路過時,我只看到了冰山一角。
所以決定再去一趟,不為說服王建蘭,只為更有力地證明自己的判斷。王李軍的母親王星云一看就是一個精干女人。以她為主導,一家人的重建之路正在腳下延伸。
她的父親王存也在工地上。別看老爺子七十多了,兩只手抱書般夾著六七塊磚,動作卻麻利輕盈。
王李軍仍然在工地,仍然和昨天見到他時一樣,手腳利落,想聽他說一句話,卻比登天還難。
王存招的是上門女婿。姑爺是寶盛鄉(xiāng)中壩村人。一連兩天,人都不在工地。“幫忙去了,”王星云說,“他的兄弟家倒現(xiàn)澆,他去搭把手。”家里便只剩下了“386199部隊”,也就是婦女、孩子,還有就是老人了。
這是“前線”。王星云說:“大后方是我媽和3歲的女兒,一老一小,負責看家兼著做飯。”
“家”是同人拼的房,一間屋里,一家人睡的通鋪。
這正是王星云和愛人一個月前結(jié)束在上海打工回到家中的原因,“老的老小的小,只有他們安身了,才能安心掙錢。”
雖說已是古稀之年,王存的精神狀態(tài)比身子骨還顯得年輕。老爺子只一句話就把我打動了,他說:受災了,不可能不受累。政策這么好,如果光顧著叫苦,那是自己缺鈣。
老人說,讓大人唯一過意不去的是孫兒孫女,“沒房住不說了,還要跟著大人出工干活,心疼。”
他們身上有遺傳基因,鈣足,骨頭硬。聽我這么說,老人很高興,接話道,能吃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。
老人隨口說出的一句話,讓我想起“512”地震后鐵凝寫下的一段文字來:若說普天之下人民最大,那么人民之中,孩子最大。
讓鐵凝情難自禁的是一張照片。圖片中,寶興縣的小姑娘張曼在一個坑坑洼洼的球場上,把一個變形的籃球,奮力擲向一個簡易籃圈。
一個小女孩的樂觀,像家鄉(xiāng)頑皮的大熊貓一樣感染了作家。五年前和五年后,災難兩度降臨蘆山和與蘆山山水相連的寶興,作家沒有再來災區(qū)孩子的堅忍卻從來不曾改變。
日記本該就此結(jié)束,卻忍不住要講述王存娓娓道來的另一個故事:
姑爺?shù)哪赣H叫舒元蓮,平時的主要任務是照看9歲的孫女李奕。一年前的4月20日,地震中,李奕和奶奶一前一后往外逃,院門“轟”一聲倒下來,李奕被一兩千斤重的預制板秋風掃落葉般撲倒。上帝睜了一只眼,地上的一堆沙子,給了李奕生的空間。奶奶發(fā)瘋般要救擠在夾縫里不能動彈的孫女,卻是蚍蜉撼樹,徒勞無功。就在這時,一場余震襲來,一塊磚砸在了毫無防備的奶奶身上,老人瞬間癱到地上。
祖孫二人被聞訊趕到的村鄰救起,并于當天上午被直升飛機送到成都軍區(qū)陸軍總醫(yī)院。如今,祖孫倆已經(jīng)出院,李奕的身份也早從病人回歸學生。
坐飛機不要錢。
做手術不要錢。
住院治療不要錢。
陪護的親人吃飯不要錢。
過渡安置,政府發(fā)糧發(fā)錢發(fā)棉被。
現(xiàn)在修房子,國家除了提供貼息貸款,還要補助一筆錢。
王存講這個故事,并在結(jié)尾用了一個排比句式,只是想對我表達并強調(diào)他的一個觀點:要是說政府對我們還不夠意思,良心可就沒有了。
這句話,他對我說了不止一次。
國家應急廣播—應急檔案,今天,為您講述災區(qū)重建日記:從傷口長出翅膀,蘆山地震災區(qū)重建一線實錄,也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。我是百寧,明天見!